戲曲

德國人搞歌德學院,解放區政府在外面就搞孔子學院。孔子說:“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達事不達則禮樂不興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刑罰不中則民無所錯手足。”但孔子學院又不教儒學,祗教漢語,且教員並非都有資質。搞孔子學院,看上去像是在對抗歌德學院以及類似機構。於是不得不懷疑,解放區所提倡的弘揚民族文化或繼承民族傳統,主要不是爲了弘揚,也不是爲了繼承,還是爲了對抗。由於提倡者及執行者自身並不熟悉民族文化,所以最後可能也弄不了什麼名堂。

於是戲曲作爲民族優秀文化的一部分,顯得益發受到重視。還有人表現得意圖拯救戲曲於危急之際。

戲曲又不是向來就有的。既然有開始,必然有結束。萬物莫不如是。但有的是尚不當亡而亡。同樣是夭折,先天活不過四歲和四歲時被車撞死,一般當然後者更可惜。自滿清入關以來,次有清季外洋騷擾,爾後又是所謂的新文化運動以及文化大革命,許多民族傳統文化都像小孩因車禍而夭折。但戲曲好像不是這樣。

現在看戲曲,可能算是雅興,那時大概算是民俗。各個勢力沒少利用戲曲來洗腦。文革時代破四舊,但也沒廢除戲曲形式;樣板戲在藝術水平上也不差。經過一系列變故,或有一些小的劇種因爲沒有人繼承,所以失傳。但如崑劇、京劇這樣的,現在仍然有。

可是沒什麼人看,儘管可供公演者已經遠不止樣板戲了。

估計現在欣賞戲曲的人,所欣賞的主要是唱腔、樂曲、包括唱詞在內的台詞、演員動作,無外乎唱念做打。這裏面好像不包括故事情節。但是大多數的人,讀小說也好看戲也好,看影視劇也罷,主要是看故事情節吧。如果有什麼形式能更好地表現故事,那自然那更好的形式更受歡迎。荷馬要是能拍紀錄片,或者僞紀錄片,那還寫什麼史詩,頂多寫劇本。

當然戲曲也不是一點留存價值都沒有了。在農村,或者城鎮的社區,作爲居民可以參與的活動,有時也能排一排戲,以增進和睦。但是曲目要除了樣板戲之外動不動就是紅樓、西遊、三國、水滸、西廂、牡丹亭、桃花扇,感興趣的人也有限吧。那些經典是經典,但和現在的人生活比較遠。早就名義上沒有皇帝了,名義上不准賣淫了,名義上自由戀愛結婚了,時代背景不相稱。而且這些經典的實在是耳熟能詳,書、影視中也有。沒那麼多人有閒心來個“溫故而知新”,或者來寫個論文,以比較各種媒介中《林教頭風雪山神廟》的異同。

要弘揚傳統文化,一該酒瓶裝新酒。現在有時還不如文革,文革還能搞出八個樣板戲,現在搞出什麼了?但這也難怪。好的戲總要反映現實。而現在戲歸上面管,可上面的主旋律和下面的大潮流又不一樣,也不知道究竟是誰反動。所以現在難出好新戲,好戲出來也難演。

二該在新形式中繼承傳統。以前連本的戲,一演演幾十天,觀眾天天來看;現在電視劇,每看兩分鐘換一次臺。以前的好劇目,口耳相傳人人來看;現在的所謂好影視劇,各種媒體炒作半年後實際播放,罵聲不絕於耳。題材、結構編排、音樂等等,可以從戲劇借鑒的有很多。

但不管怎樣,要讓戲曲恢復到明清時的盛況,那大概是不可能的了。有的人說,戲曲藝術有很多優秀的、獨特的、精細的技藝,如果戲曲消亡,那些技藝可能再也沒人會了。以前人用石頭做長矛、用骨頭做針的時候,可能有些部落也有很多相應的優秀的、獨特的、精細的技藝,現在也沒人會,那又怎麼了。那是當亡而亡,自然規律。如果有什麼還有用的技藝,肯定也可以脫離戲曲而存在,以流傳下去。

一味地爲了存續戲曲而宣傳戲曲,到最後可能搞得就像什麼音樂比賽中的原生態小組一樣,沒準那些原生態歌手自己都不覺得唱得好聽。其實現在有些地方的小劇種,要拿出來說是民族的瑰寶,可能自己人聽了感覺像是被刷耳光,外國人聽了像看到阿凡達一般不可思議。“沒有深刻的了解就沒有深刻的愛。”就不知道哪個地方可愛哪個地方不可愛。於是某時捧到天上,某日就一把火燒光。

題外話,說話劇。話劇這東西,特定歷史條件下引進國門的。劇本寫起來或許比戲曲簡單些。演出方便,但方便不過影碟加播放器。現在是雅俗共不賞。就算是社戲,就算是小區居民聯歡,可能也沒什麼人會自發排演話劇。大概那樣還不如在居委會前跳大儺呢。

擬古

破四舊數十年後,雖然朝廷依然飄揚著偉大光明正確的主旋律,但崇洋尚古之聲,甚至在衙門之中也能聽到。民間更有人以復古相號召,穿漢服、文言作文。

漢服之絕跡,主要不出於漢人意願。而且漢服也蠻美觀,穿在身上,也沒什麼。憑什麼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民族運動會中,少數民族穿民族衣服,漢族偏得穿西服、中山裝?但漢服是漢服,明與宋不同,唐與漢不同,漢與周也不一樣。是無論穿哪個朝代的,祗要一套服裝朝代不矛盾就都行;還是腳穿明朝靴子,頭頂漢朝帽子也可以;還是說穿宋朝衣服的要笑明朝的不古?唐人之所以不同於漢人,固有他的原因。忽視這些原因,大概怎麼也學不到所謂“正統”漢人的美感。於是有些人所謂復古,依我看,不過擬古而已。而另有些人,的確是要復古,他們有的穿漢服,有的也不穿漢服。穿漢服的,也未必講究什麼配套不配套,沒準腳上還穿著耐克鞋。之所以眾目睽睽之下招搖過市,大抵是想效仿“高余冠之岌岌”,以表明自己態度吧。當然這種人也不會太過分,固然求突兀,但不會亂穿。亂穿的結果不是其個人形象受損——街上也沒什麼人認識他們——而是漢服形象受損。要是現在有什麼製衣服的,以漢人的思維來做出合時的衣服,那就最好了。祖宗值得驕傲,但一天到晚頂著祖宗名頭沒什麼好自豪的,自己什麼都沒有,或者凡有的都不是自己的,不光自己現眼,也讓祖宗丟人。

至於作文章的,可能因爲寫文章比弄件漢服容易,而且匿名發表也不會丟人,所以相應的擬古之舉更繁多。試舉一二例。

有人不加標點符號。知道的認爲是在刻意擬古,不知道的以爲純屬懶惰。當然,沒準作者本人心裏默念“亦余心之所善兮”,不以爲意。可能還有的作者想的是:“‘句讀之不知,文之不解也’。我考考你,看你能不能讀懂。不會斷句拉倒,你水平太次。”古文最早雖然大概沒有標點符號,但句讀也被後來的古人造出來了,也算傳統。現行的其他一些標點符號,雖然是外國傳入的,但行之有效,何必排斥。趙武靈王還胡服呢。不過若是引用古文原文,若原文無標點,我認爲最好的辦法是先錄不加標點的原文,再列出加了標點的文字。因爲有些標點,所加的位置能影響文意,後人所理解的,可能和原作者想表達的有出入。這也說明標點重要。

還有人用文言。我不反對用文言。文言簡潔、精確。但依舊是文言,漢唐不同,明和周更不同。子曰書云,有些可能不僅是當時的口語,還是當時的俏皮話。尊崇文言,因而鄙薄時下的口語,竊以爲不可。時下的標準書面語,是以魯迅等人的文章爲典範的。魯迅等人,固然是白話文運動的悍將。但當時歷史所限,他們受外國語文影響不小,有些文章近似拙劣的譯文。英德俄法日等國語言,甚至不與漢語同屬一語系。如果才能比林杼差得太多太多,那麽翻譯出來的東西就離漢語本色很遠很遠。而以翻譯體作爲現代漢語的典範,影響就很壞很壞。所以有些人認爲當今語文不值得一用,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如果因爲現代漢語問題不少,就棄置不用,那就像因噎廢食。彷彿當年那些人一棍子打死文言文,甚至叫囂漢字不滅中國必亡。祗要學到古人作文的精神,所寫的符合所要描述的,充分表達自己的意思,除非故意否則盡量避免被誤解,避免冗文贅述就可以了也麼哥。其實現代漢文的問題,好像主要集中在詞性固定和句式冗長上。比如“向某人表達誠摯的問候”,“對某人進行熱烈的歡迎”之類。按道理,就該說“真誠問候某人”,“熱烈歡迎某人”。若按這樣的句式,以後說“我吃飯”,就得說“我對飯進行吃”,“我喜歡你”就得說“我向你表達喜歡”了。可能那些白話文運動的主將們,也不太會寫出這樣的詞句,但後來以他們爲榜樣的人,東施效顰。

——再者說,你仿寫的文言文,不說內容、結構、思想這些實際的東西,單就形式而言,那真的是文言文?弄不好就和白話文運動主將的追隨者們一樣,畫虎不成反類犬。當然,現在學習文言文的過程中難免不成熟,一上來就熟練那就是生而知之了。不成熟不害臊,而自以爲盡善盡美,就無恥了。

其實吸取古人的語法,或者按復古者或擬古者的說法“符合漢語習慣”,表達準確、不敷衍,那就是古文了。不在乎用了幾個古字古詞,也不在乎用沒用外來語。“菩薩”就是外來語。當然“支持者”之類確實不必說成“粉絲”等等。“菩薩”是有意譯,但就像西醫之“心”雖然意譯爲“心”,但概念畢竟不同於中醫之“心”,所以可以仍叫“菩薩”。而“支持者”等等,概念上沒有什麼差異。

另外也不應當視所有的文言現象爲漢語習慣。古人之所以那麼說,是不得不那麼說。以前還用馬車呢,那是技術所限。要有火車、飛機他早就用了。要是有現在的技術,唐太宗的褲子上都有拉鍊了。所以如果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即便滿篇文章乍一看古色古香,終歸不過沐猴而冠。所以是擬古,而不是他們所自以爲的復古。

要復古,估計大體因爲不滿現實。如果不清楚自己究竟不滿現實的哪幾個方面,以就這幾個方面來尋求改善或變革,卻貿然奔往另一方向的話,那麽追求復古的大致不脫擬古下場;崇洋的洋涇浜,吃意大利麺還要倒醋就大蒜;信教的僞教徒,說著真善美卻淫人妻女。實在是不當人子。

中美糾紛

看日本新聞標題是中美領土糾紛。我心說後清朝和美國有什麼領土糾紛,難道要分割日本,劃定勢力範圍?點開新聞一看,原來是中美洲領土糾紛。

也談文言作文

壽司就是醋漬菜,老農上地也帶他,防餿防腐去腥味,天氣熱些也不怕。大名鼎鼎江戶前,至今不過二百年。左手抓菜右手飯,輕輕一握有何難。本來製作在民家,現在餐館販高價。胡扯什麼久傳統,祗爲日本正發達。

自滿清入關以來,古道失真。英夷靠岸之後,漢學不傳。共匪舉兵,燒百書,打鴻儒,務要五千載光陰虛度。幸而歷代浸淫,非數年可以擦乾。所以神州雖陸沉,華夏猶有人。

清末先辦洋務,號召中學爲體西學爲用。其實不堪用。後人於是以爲中學無用。北洋政府,報禁略寬,有人奮身疾呼說漢字不滅中國必亡。共匪僭行政事至今,國力稍長,才有人要復興國學。其中有華夏遺民,也有中共幫閒,更有蒙昧之徒,隨波逐流,附庸風雅。

中華文化,先人所留,蔚爲大觀。後人自豪,實屬自然。文武之道,難道還不如壽司?但芳澤雜糅,若必信古,則不啻倭人誇壽司,可笑又無知。且漢魏文章異,三代禮不同。今日愚民將仿哪年的古?

至於寫作,有人呼籲用文言。韓昌黎,學古文,“師其意不師其辭”,指《周誥》、《殷盤》拗口。太史公,編史記,也用當時白話。今人用文言,不知是仿其辭還是得其意。

若作文以交遊,或以解悶,則仿辭、效意,在所不論。孤芳自賞,獨善其身,未嘗不可。

如果作文以發表,那麽要是文辭艱澀,寫給誰讀?古文可爲體,白話應爲用。迂人譏以爲文白夾雜,其迂實在不可及。長江萬里長,何必強求揚子江魚味同金沙江。入鄉隨鄉,入國隨國,入時也須隨時。

漢語本古傳,漢字也悠久,作文但詞工,即是作古文。顏介之推說:“以古之制裁爲本,今之辭調爲末。”古今一脈,雖漢唐有別,其“將無同”?

而當務之急,是效法朱洪武,去胡存漢,規範章句,恢復漢語,存我夏之淳,去彼夷之穢雜而繁複。本朝若要真學拓跋宏,慎終追遠續文武,意欲重整字句好修辭,請自公文始。